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常常因为我的尖刻，在生活中备受质疑。亲人不喜，情人不爱的，仿佛沦于一种最不道德的处境——尖刻——就仿佛男人动手打老婆，只要你一动手，就把道德制高点拱手送人，把自己陷于不义之立场。    这么多年来我常常想不通，你们做的出，我怎么就说不得？捏着鼻子学习沉默寡言，渐渐就变成了失语症——但一开口，往往不能在尖刻止步，变成了暴烈。
    我常常怀疑这就是一个崇拜母爱的文明的问题。崇拜本能当然有失理性，于是在判断一切事物时凭借本能。就像教小朋友不要撒谎，于是小朋友们对犯罪分子都很诚实。骂人当然不好，那么被强奸时享受好不好？也不好，这种文化又有失母爱的要求你被强奸后最好自杀谢罪。
    我常常让自己显得宽宏大量一点。不管是卑鄙、愚蠢、多德还是缺德，都以理解的态度一笑了之，站在局外人的态度上揣测悲伤者的处境，总比立刻就用自己的道德标准判断好。好的，我没表态，但也知道很多事情缺德，可是光说缺德有什么用呢？为什么不问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只有判断缺德的智力，就以为自己是社会精英，对别人的良知有权利指手划脚？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安宁说，邪恶是无力行善的最好证明。安宁走了。我对她保持的沉默具有最高的敬意——在这个忙于道德判断的社会，有人愿意沉默，也许是最高的道德。
    尖刻与宽容的关系并不那么显而易见，那么多掏心掏肺随时说好话的，腰里别的可是随时出击的利刃。但只要凭借本能判断的恶习不改，尖刻仍然会是一个人闪闪发亮的缺点——如同王朔，不就是尖刻点吗，不就是混蛋点吗？哪句比不混蛋的说得更错了？
    但当我发现那么多正义人士在指责朔爷的道德立场时——我对人世间顿时产生了无以伦比的绝望——大众的道德要求看来只是追求伪善——正如母爱是伟大的这个概念一样表面金光灿烂，内里不过是生物性的自利本能。大概逻辑比较差的集体，总是以为伪善也是善的一种，就像以为生物本能是伟大一种一样。
    我们要先学会内里的虚伪，再学会外在的善良，用善良来美化虚伪，力求做一个不尖刻的真正混蛋——这就是全社会的要求。要我们白天像清教徒一样禁欲，拒绝享乐，肩背空泛的社会责任感，天天忙于修正对社会主义不利的道德立场——于是我们很快就能炮制出上亿的希特勒——并且因为伪善而义正词严，光荣又伟大，不说粗口，不尖刻，不近酒色不吸毒，人人都很道德，致力于清洗不道德。这么一个以德治国的美好世界，谁敢说不够完美呢。

当这个社会不再用道德来衡量人的思维与行为的时候，我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