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也不好吃斋菜，别看我小身板，一顿没肉饿得慌！我要求去吃是有缘故的，因为我选的那家斋菜馆开在本市香火最盛的寺庙旁……
　　吃完饭，我就对丫头说：“陪我去庙里拜一拜吧，流年不利……”
　　到了庙里，我特意嘱咐丫头：“求神拜佛，心诚则灵，但千万不要许些很实在的愿望，比如什么中彩票啊什么升官发财啊。因为如果真的愿望成真了，你又忘了回来还愿，佛祖会怪罪你的！再说，也许你终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城市，到时候还愿就会很麻烦的了。”

　　“嗯……”丫头若有所思。
　　我的愿望很实在——挺过这一劫。
　　这几天养病，使我趋于平静。既然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只希望佛祖保佑，我能挺过这一劫。我的事业基础人脉关系全都在于YY市，而翔宇这个本市前茅的代理行，是我的平台，我的基点，我不希望最终我会像白勇那样冤枉的一败涂地。他输了，大不了收拾包袱回深圳，我呢？我没有退路，我输不起！
　　想着想着我就面露忧色……我虔诚的向佛祖再拜了拜，然后在功德箱里放了一张红票，一旁的和尚面露喜色，木鱼敲得格外卖力。心诚，也要有心诚的表示啊！这年头，佛祖也市场经济了。
　　丫头在功德箱里放了五块钱，对我说：“佛祖是不会在意你给多还是给少的。求佛，重在心意！”
　　我笑笑，问她：“你许的什么愿？”
　　丫头很认真的告诉我：“许的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从她闪烁着的目光中，我能读出，她的愿望是为我而许的，心里有点纠结，轻轻叹了口气：“有的事情，也许曾经拥有过，就足够了……”
　　这句话说出来，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想表达什么意思。什么叫曾经拥有？我和丫头曾经拥有过什么？只不过是短暂的同一屋檐下的相互取暖而已……

　丫头听完这句话就低头不语了。回去的路上，无论我怎么逗她，她都不笑，不说话。
　　半路上，丫头突然喊了停车，自顾的下车了，我给了司机钱，追了上去，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丫头看了看时间，长长的吁了口气：“时间还早，我想去做个头发。你可以先回去。”
　　“我陪你咯，顺便给你参谋参谋！我头发也长了，该理理了。”我讨好的笑着。
　　“嗯！”丫头仔细研究了一下我的头发，说：“鸡窝一样！”
　　我自嘲的笑笑：“嘿嘿！发型虽乱人不乱！”
　　刚到发型店，我电话就响了，一看，是陈龙。
　　“我还以为你蒸发了呢，圣诞至今就渺无音讯了你！”
　　“回家破事多，今天才刚到，这不马上给你电话了吗？”
　　听到了陈龙的声音，我马上想起了芊芊……叹了口气，问他：“你在家还有见到过芊芊吗？”
　　“嗯？她家出事了，你不知道吗？”
　　“出事？出什么事了？”我心里一紧，一种不好的预感浮现心中……

“芊芊老爸生意败掉了，赔大了！现在正到处借钱呢！你不知道这事儿？”
　　“什么？芊芊一直没给我打过电话呢！怎么出了这事儿？赔了多少？”
　　“她爸的合作伙伴卷钱跑了，留下一屁股债！500万！我们家前天借了100万给他们。”
　　“500万……”我倒吸了口凉气，这个数字，对于我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这样吧，我现在还有事，我们晚点一块吃饭见面详谈吧。你现在先给林芊芊打个电话，你小子也是的，吵个架你们就能冷战这么久？现在是她最最需要你的时候了！”
　　“嗯……一会我给她打过去。”我犹豫着。
　　这时候丫头在一旁看我神色不对，就问我：“怎么了？”
　　陈龙在电话那头听到了丫头的声音，问道：“你现在跟那个何琴在一起吗？”
　　“嗯。”我听陈龙的语气不太好，也不敢瞒他。
　　“操！还跟她纠缠不清的？今儿你俩是集体旷工二人世界？”
　　“哎……我病了，她照顾我。”
　　“蓝宇！作为兄弟我觉得我应该好好劝劝你了！你不能再这么玩火下去了！晚上你跟那何琴一道来我家开的那家粤菜排挡！我现在有事，先这样！”说完，陈龙就把电话挂断了，看起来脾气不小。

　　给芊芊打个电话吧……在手机里翻到了芊芊的电话，准备按下接通键的时候，我又突然止住了动作，愣在那里，心里七上八下的一团糟。
　　“到底怎么了？”丫头傻傻地看着我，刚才我跟陈龙说的都是鸟语，她听不懂。
　　“没什么……”我把手机合上，放进兜里，对丫头勉强一笑：“你做头发吧。做完我们一块去陈龙那吃饭，今晚有人请客吃海鲜了！”
　　“终于有大鱼大肉了！中午吃素，现在我就开始饿了！”丫头委屈的撅起了小嘴。

　洗完头，略带娘娘腔的发型师摆弄了我的头发一下，问我：“头发很长了，好久没理过了吧？想做个什么发型？”
　　我看着镜子里的我，头发又长又乱，闭上了眼睛，说：“板寸！”
　　我的心很乱……
　　为什么我不给芊芊打电话？不是为了吵架赌气，也不是为了感情或者面子，为的是……很现实，钱，500万！

　　当陈龙跟我说到这个数字的时候，我一开始是不以为然的。芊芊她爸曾经有想过让我回家进他们公司打下手。而年轻的我，一向对芊芊家里那不大不小的生意嗤之以鼻。不就是个贸易公司做点投机倒把的事儿吗？公司资产也就是个几百万，还没我手底下几个项目一年的广告费用多。咱职业经理人随便服务个开发商都是上亿资产的，想让我回家入赘做那几百万的小生意？拉倒吧你！
　　但现在我往深处一想……500万！按照我现在的收入水平来算，乐观估计省吃俭用的一年下来拿10万。500万！那就是说，我在不下岗不贬职不危机不生病不死亡的前提下，干50年才能赚得到！赚到的时候，估计我重孙子都会打酱油了！
　　而且，我现在也是自身难保的阶段。以前是觉得家境配不上芊芊，我自卑，但起码我心里还有点争取的希望；而现在，如果我还选择跟她在一起，那就意味着我跟她家的那笔巨额债务捆绑在一起了！500万！这个时候，我再谈什么不抛弃不放弃，是不是过于伟大了？
　　我叹了口气——自私得有点无耻！但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好了！”发型师的娘娘腔打断了我的思绪。睁开眼睛，我看到我头发真只剩下一寸长了，两鬓还被剃得忒干净，跟我几天不剃的胡子差不多长。
　　“这么短？”我皱起了眉头。
　　“这个发型很潮的！看起来也精神很多！”发型师再帮我修了修边角，翘着兰花指。
　　“怎么这么慢？”丫头突然出现在我身后，然后又一惊一乍起来：“我的天哪！你不会进了趟庙里就打算剃度了吧？”

　　我无语……翔宇的招牌浪子就这么被剃度了！
　　再一看，身后的丫头看似漫不经心的对着镜子摆弄着她的新发型，我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她也换发型了，是……我曾经跟她说过的，西瓜太郎头！这个发型很多女生都做过，但我真没见过几个好看的。这发型必须得脸尖眼睛大，真的很适合丫头，绝对的惊艳！
　　其实还有一个人也很适合这个发型……就是芊芊。
　　记得我在大学第一次见到芊芊，她一袭白色长裙，加上这个傻不拉几的西瓜太郎头，让我一见钟情。那是个白衣飘飘的年代啊……看着镜子里的丫头，我眼睛突然渐渐的潮湿起来，丫头的模样也渐渐模糊起来……原来她俩长得竟有几分相似！
　　我闭上眼睛，一滴眼泪掉了下来……那么多年风风雨雨的走过来，酸甜苦辣咸人生五味尝遍，终于到了准备开花结果的时候，为了那点钱，就真得放弃掉坚守多年的爱情了吗？爱情也是有价的？
　　“你怎么哭了？”丫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的新发型就是照着你说的做的，不会难看到让你流泪吧！”
　　“没什么，头发碎掉进眼睛里了。”我眨了眨眼睛把泪水挥发掉，勉强挤出个笑容。
　　“是吗？我帮你吹吹。”发型师绕到我面前，做出准备吹气的动作。
　　“不用了不用了！”我像见鬼似的忙把身子后缩到极限。

弄好了头发，到了陈龙那，服务员领着我们到了个小包间。
　　“哟呵！新形象啊！板寸啊，看着比我还黑社会！”陈龙迎了上来，擂了我一拳，看他油光粉面西装革履的倒是一副正当商人的形象。他再看我身后的丫头，愣了愣：“这发型……”
　　丫头傻笑着问陈龙：“好看吗？”
　　“好看……”陈龙若有所思，马上又恢复了常态，奸笑着：“你什么发型都是那么迷人。”
　　丫头无语了……
　　一入座，陈龙他就大诉苦水了：“你那活宝芊芊也真是大小姐脾气呀！刚才她给我打了电话把我臭骂了一顿！”
　　说的还是粤语，丫头又抗议了：“你们能说点人类能听懂的语言吗？”
　　我皱起了眉头：“谈事儿呢，别插嘴！”说着我给陈龙抛了根烟继续说鸟语：“怎么了？”
　　陈龙一脸苦瓜样：“我们家好容易能挪出来100万借给她家，算的是一分息，她知道了就马上给我打来了电话，居然说我是趁火打劫！你说我冤不冤啊我！我们家原本就是放债的，不愁没人借钱，就愁没钱借人！熟人都是三分息，这一分息算是我们家给的超级友情价了！”

　　我苦笑：“小姑娘不懂事……对了，你说他们家赔了500万，你们借了100万，还有400万呢？你知道他们家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吗？”
　　“不知道啊，反正我知道那败掉的500万，不少是他们家找人借的。你未来老丈人是想着最后拼一把就退休了，谁知道现在不单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债都够呛！”
　　我点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原本还以为我这边的事够倒霉的了，没想到芊芊那边更麻烦！”
　　“你这边？你这边啥事儿？小样现在不是总监了么？”

　　我摇摇头，把这几天的破事儿跟陈龙诉了道苦水。
　　陈龙把烟掐灭了，笑笑：“所以说啊，你们这些所谓的职场精英啊，手段可比我们道上的人要黑得多啊，灭人都不用动刀子！有什么需要我这边帮忙的吗？”
　　“你帮啥？帮我去捅了她？呵呵，哎……也没什么，也就是一份工作，东家不打打西家嘛。倒是芊芊那边……”我扶着脑门，心想怎么坏事总要堆在一块出现？

陈龙问我：“对了，你还没给芊芊打电话？”

　　我支吾着：“晚点吧……”
　　“干嘛呢你？都这时候了你还在意那点面子？”
　　我叹了口气：“不是面子的问题。”
　　陈龙斜了一眼丫头：“那是她的问题？”
　　“也不是……”我看了眼正在无聊着玩手机游戏的丫头，笑笑。
　　陈龙想了想，说：“是钱的问题吧？”
　　我低头不语。
　　“500万，确实不是个小数字……”陈龙陷入沉思。
　　“对你来说，不是个小数字；对于我来说，这是个天文数字……”我仰起了头，长长的吐了口烟：“我忙活到了快30岁，存款才刚刚达到6位数。我父母平平凡凡，一辈子的积蓄我看还不到这个数字。芊芊家那边一下子蹦出来500万负资产，你觉得我一时间怎么接受？”
　　陈龙只拍了拍我的肩膀，没再说什么，而是让服务员赶紧上饭。

　　服务员进来给我们端上了三碗白饭和三碗稀饭，然后又拿过来一瓶腐乳和一瓶酱油。我一看，桌面上压根就没上菜，就纳闷了。
　　陈龙不动声色的端起了酱油，在三碗白饭上淋了一些，再拧开了腐乳，在每碗白粥上各放了一块，然后端起碗招呼着：“开饭！”
　　“就这？”我跟丫头异口同声。
　　“这顿叫忆苦思甜饭！”这次，陈龙说的是国语，意味深长的看着我和丫头。
　　忆苦思甜……看着这酱油白饭和腐乳稀饭，我突然想起了点什么，没再说什么，端起饭碗就扒了好几口。饭很干，难以下咽，我再喝了杯茶。

丫头傻了眼，嘟囔着：“陈龙你这么大一老板，就这么招待人？也太小气了吧！”
　　“何琴啊……”陈龙端着碗也扒了口饭，艰难的咽了下去，微微笑着：“你知道这饭的来历吗？”
　　“忆苦思甜饭？红军长征时也没这待遇吧？”丫头挠了挠头。
　　“知道蓝宇以前跟芊芊是怎么走过来的吗？”
　　“……”听到了芊芊这个名字，丫头愣了愣，没说话了。
　　“蓝宇，你应该还记得吧？你大学刚毕业那会，找不到工作，芊芊还没毕业，家里每个月就给她1000的生活费。那段日子你每个月没有收入也就罢了，还沉迷网游，光买点卡就好几百，这样就花掉了她生活费的一半。她还是无怨无悔的跟着你，把一毛钱掰成两半来花，中午是腐乳送稀饭，晚上是一碟青菜加酱油拌饭。”
　　我闭上了眼睛，靠在椅子上没再说话。
　　“虽然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但请你记住，在你最失意的日子里，是谁无怨无悔的跟着你；在你自暴自弃的时候，又是谁鼓励你支持你为你付出一切！”陈龙轻轻地敲了敲桌子。
　　脑子里闪过了很多很多的片段——从酱油拌饭，到腐乳稀饭，从馋嘴的芊芊跟我路过那些街边小吃店时皱着眉头又要舔舔嘴唇，到不施粉黛的芊芊跟我逛街看到橱窗里的那些漂亮衣服眼中的艳羡和渴望再低着头说不好看……
　　芊芊很喜欢吃和路雪的千层雪，3块一盒吧？武汉最热的时候，我们好容易下定决心买了一盒两个人吃，都舍不得吃多，总让对方多吃点多吃点。那时我对她发誓：以后赚钱了，就要和你把千层雪当饭吃！

　　多久没吃千层雪了？1年？还是2年？当我老是惦记着约什么美女去吃哈根达斯的时候，我有没有想起过这曾经的，廉价的，苦涩的，也是幸福的片段？
　　两行泪流了下来……

我抹了抹眼泪，深深的吸了口气，摆摆手说：“我去洗把脸。”说着我就走去了房间的洗手间。
　　用冷水洗了洗脸，让自己清醒了一点。对着镜子的自己，我深深的叹了口气：怎么办？
　　准备开门回去时，我听到了陈龙跟丫头的谈话——

　　陈龙：“你爱他吗？”
　　丫头：“爱。”
　　陈龙：“他爱你吗？”
　　丫头：“……我不知道。”

　　陈龙：“哎……算了吧。”
　　这时候我才推门出去，勉强一笑：“来点酒。”
　　陈龙叫来了一瓶酒，二锅头，拧开，满上，敬我：“都有过不堪回首的苦日子，既然是忆苦思甜饭，那我招待的酒水就是这玩意了，来吧，干杯。”
　　杯子用的还是瓷茶杯，分量不小，我俩一饮而尽，辛辣从喉咙暖到胃里，酒精的味道直冲大脑。干完杯，陈龙问丫头“这饭……味道怎样？”。

　　丫头没说话，埋头细细咀嚼着，两滴眼泪滑落在碗里。
　　“你还爱芊芊吗？”陈龙又问我。
　　“爱！”我点点头。
　　陈龙又换了粤语：“其实，我理解你，一个成熟的男人，遇事冷静，思前顾后，患得患失是很正常的。那种脑门一热就说不计较那些债务勇敢爱下去的男人，额……只能算是男孩。”

　　我没说话，我俩一饮而尽。
　　“眼下……现实是你现在没这么多钱，而未来要赚这么多钱也将会很辛苦，当然我那是悲观的看这事儿，也许林家自个存着点钱还得上那些债……”
　　我苦笑：“我习惯了把事情都往最坏的去打算，我是悲观主义者。”

“抛开现实不说……我觉得你应该弄清楚，对于林芊芊，你现在到底是因为责任，还是因为真爱，这也只有你自己最清楚。如果单纯是因为7年的责任，或者因为这次的事你觉得你应该在她的身边支持她去负责到底，那请你别难为自己，这也是在难为林芊芊。你们俩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继续这么过下去，没有爱没有钱只有债务，那么你们会很累，靠责任维系的爱，从情感沟通到现实生活都会让你们双方崩溃！”陈龙点了根烟，又继续说道：“但如果你对芊芊是真爱，那么这个时候你应该在她的身边，因为金钱放弃爱情，也许会让你暂时远离困境，但必然让你后悔终生！记住！任何的困境，你们都能扛过去！”

　　我点点头：“我现在需要冷静……”
　　陈龙没再说什么，只是不停地给我杯子里倒酒，然后干杯。
　　一斤干完，陈龙搓了搓手，说：“差不多了吧？要不再来瓶？”
　　“够了。”我摆摆手。
　　“对了。”陈龙一副刚想起什么事情的样子，对丫头说：“我们家有套小户型，在市中心那儿，何琴你现在跟蓝宇一块住多有不便，反正我那空着也是空着，你搬进来住吧。免租！”
　　丫头愣了愣，装作若无其事的笑了：“好啊，有便宜不赚王八蛋啊！我也搬到你们陈家豪宅去享受享受，反正不用钱。”说着她对我做了个鬼脸，补了一句：“也不用侍候这位臭大爷了！”

　　我也愣住了。
　　陈龙说：“你哪天搬？搬家我亲自上阵，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弟弟那瘦弱的身躯也甘为你效劳！”
　　丫头想了想，尴尬的笑了笑：“起码春节以后嘛！我给蓝宇交了这个月的租金了，难道他还肯退？”说着，她拉着我的衣袖装了副很生气的模样，眼神却是那么的复杂。
　　我也装作若无其事地说：“要搬趁早！”看着她的眼睛，心里突然觉得很疼，又补了一句：“租金免退！”
　　陈龙在一旁看得实在，就又跟我操起了鸟语：“我这是帮你下的逐客令……我知道你心软，但是何琴的存在，肯定多多少少都会对你的最终决定产生影响！”
　　我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够了！我现在觉得很乱，先走了。你帮我送丫头回家。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