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眼：鱼鹰

　　有一些沟河和池塘宛如大地之眼亮晶晶遥对天空。



　　在途中，忽见不远处，有一长沟，沟内有一小舟和一群鱼鹰，在水面上翻腾。此时，田野上的空气清冽，仿佛一块异常洁净的大玻璃——因而，在你的眼里，这群鱼鹰戏水的场面，显得即近，又生动，却又似乎和你之间隔了层什么。可是，你又说不出是究竟什么。不过，你分明是惊异的。你知道，你一定会前往一探的。你分明感到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在吸引。于是你抛下行程，在近长沟的地方停下。你有点激动，沿着田垅间的一条土埂，趑趑趄趄地朝着长沟的方向走。河畔有几株歪柳，柳叶沿青，但青中映黄。你在走，那鹰船也在河面上移走。不久，这些柳树隔拦在你和鹰船之间。你透过一片稀疏的垂丝，隐约可见渔夫站立船头，手握一长杆。这时你动，船动，柳树也像动似的。



　　这片垂柳上方，天，灰且高远，有朵白云在移动；你两边的稻田，已收割过了，显得十分空旷。风一路毫无阻拦地吹来，犹如一乡村的孩童撒着欢儿。一不小心就撞在你的身上。有点重，你也能感受到。那原野的风吹在脸上凉凉的。你远远望去，河边的垂柳随风而动。你走着，身子一歪险些跌倒。你在想，究竟有多少年没有看到鱼鹰了？



　　有多少年了呢？想了想，却又想不出。有十年了？十五年？……或许，更长久一些。——在记忆中，你清晰地记得孩童时期，是经常见到鱼鹰的。那时，一帮小孩子们，会成群结队地到乡下去玩。你们捉知了，逮蛐蛐，或爬到树上摘桑葚（本地叫乌枣子）吃。你们会到河边采荷花，掏螃蟹，这时就常常看到，在幽清的河面上，有渔夫就在船头挥动竹竿，驱赶鱼鹰潜水捉鱼。江南，多河塘，自古被称为水乡和鱼米之乡。那水中鱼，被排在地上米之前，可见渔业在江南人民中占有多重要的地位。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有一些人，世世代代地养鹰捉鱼。他们挺立在船头，手持长杆，威风凛凛，犹如古代大将军的模样，不但刻在江南人的记忆中，刻在江南水乡的世代画卷中，也刻在当年你们这帮顽童的早年脑海里。可是，不幸在于成人视频，随着当今社会发展，有一些古老的事物和拥有它的老人们一道消亡了。



　　是啊，已有很久，你没有见过鱼鹰了。你一度以为，从今往后，你不可能看不到它们了。它们，将永远成为你童年的一个回忆。——但时至今日，你却意外地和它们相遇。此刻，你分明是激动的。你走到一多半路程时，你的视线已绕过了这片柳树，于是，这鹰船，就清晰地呈现在眼前了。这渔夫，约五十开外。皮肤黝黑，穿着一打了补丁的蓝上衣。下面是灰裤子；再下面，是高统雨靴，他把裤脚扎在了雨靴里。他脚下站着的小船，与其说是船，倒不如是一个大木盆。是如今农村里才可一见的木盆，只不过，做成了一种橄榄形状。——或许，说它是小划子，你想也许会确切一点吧。渔夫的脸庞，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站在这小划子上，他的体格硬朗而有分量，划子又小，不住地摇晃不定似乎就要翻倾了。但他手持长杆，却稳稳地站立在上面。在划子两边，或前方，有三两只鱼鹰在游，但不断有几只鱼鹰从水面冒出头来。它们冒头时，荡出了圈圈波纹。渔夫用竹竿敲打船梆，它们就一头又扎进水中立刻不见了。



　　你走到了沟边，但见河水清冽，不过由于下面的水草茂盛而显得幽深；也有一片水草探出河面，随着鹰船拨弄出的水浪，在轻轻地摇曳。这幽暗的水面上，隐约可见几朵白云的倒影。小划子在水面走，这些鱼鹰围绕小划子在游，并不断往水里扎。在黑水和倒影之间，它们仿佛幻影般地时隐时现。它们上下翻腾，你数不清究竟有几只鱼鹰。不断有鱼鹰从水面冒上来，在小划子周围游，但这时渔夫用竹杆一敲船梆，它们就迅速低头一下扎进水里。也有鱼鹰出水时，它的脖子尤显粗大，有的在它嘴角还露出一点点鱼尾巴。这时候，渔夫就会探出长杆，把这只鱼鹰挑了过来。他把鱼鹰倒提，用一手挤它的脖子，于是就有鱼从它嘴里掉到船舱中。鱼掉下时划出一道白亮的光。鱼，有大有小，本地各样品种的鱼几乎都可见到。最大的鱼，足足有数斤，不过，这是两只鱼鹰甚至更多的鱼鹰互相协作捕捉到的。



　　刚收割过的田野，十分空寂，空寂得让时间都静止下来了。不远处，有一座山，叫小黄山，这长沟，就在这山脚下蜿蜒。天高云淡，渔夫挥杆站立船头，在后面的山影的衬映下，你觉得就像一幅雕塑似的。这一刻，你甚至想起古代画幅中的鱼鹰三级片戏水画。鹰船沿着水草间的河面走道，渐行渐远。但他一路敲船梆声在这片天地间久久回荡。你看得痴呆了，浑然忘了此行目的。许久，你意识到什么，想了想，转身朝着你来时的方向走。



　　不过，你又回过头，朝这鹰船看了最后一眼。因为，你真的不知道，以后是不是还能再看到这鱼鹰和船了。——也许，你永远也看不到了，犹如你儿时的童谣一样，只存在你的孩童记忆里和许多年后的传说中。